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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耀中心】沼泽上浮

*敬天地G文,感谢雀雀邀请我一起w

*1949国设,OOC,王耀真的好难写


沼泽上浮

 

秋高气爽,是个好时节。

 

1.

三月北地尚未回暖,乱风卷黄沙,抽得人磕磕绊绊地痛。

 

西柏坡天将明未明,王耀便醒了,这日特殊不可怠慢,左右回笼觉也睡不踏实,王耀索性套上棉袄,推门时寒风乍袭,硬将他逼退了几分。

河北东方将白前最是寒冷,事务官还在睡,王耀小心带上门,放轻脚步环绕黄褐色的院墙行走,仔细打量这座偏僻的小村庄。

 

脚下沙石滚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,曦光乳白,被清晨雾气烘托出笔直模样,王耀的军绿棉袄还算厚实,但一抬头就被罡风乱揉一通,不仅两侧额发飞到眼前挡路,连五官也似被一起揉错了位,鼻腔汹涌灌进村落的空气。在西柏坡,王耀呼吸间总能品咂出炭火干燥的焦味,以及淡淡的草本气息,他想到香山。

上司即将从西柏坡进入北平,摘取胜利果实。他既有这般长的年岁,自然看过类似场面,于是今日总该生出点荣归故里的心思,王耀却提不起得意劲头,大抵这些年心中的恐惧长久悬而未决,巨石将落未落,礼钟将敲未敲,听不到那声“尘埃落定”,总要挂心自己能不能活下来。

挂心也好,他想着,时刻担忧,就能时刻警醒。

 

且日后的路不定好走,他在盛世长存的美梦里耽误了几百年,如今总得还的。虽说不能彻底松了气,但他等待这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已太久太久。

 

去日苦多,来日方长。

 

小事务官早起,晨间一推门就瞧见王耀像根墨绿木桩似的杵着,迎风站立也不嫌冷,赶忙打声招呼,王耀一愣像是如梦初醒,抱歉地笑了笑朝他这边来,往屋里走。

“先生怎么了?一副要哭的模样?”王耀双颊被风刮得通红,事务官因此说道。

“哪里的事,我是高兴的。”

 

此时此地没人不高兴。

 

上司凌晨三四点钟睡觉,值班卫士得了周先生口信,离规定时间晚叫了一小时,那时候王耀已经准备齐当,站在土墙上挂的地图前好一会了,线路错杂鲜红如同他体内的血管,流向方框里的地名,又在斑驳土地上奔涌他处。

 

王耀听见推门声,虽然睡眠时间不长,但上司看起来显然气色很好,现在时局未定,看见他这么个尴尬存在也露出笑意,把抽出的香烟塞回口袋内,周先生正招呼着车队,上司拍拍他肩膀,示意并排行走,王耀放大了笑容,这算这么些战役后上司难得的好心情。

 

下午两点,王耀在吉普车上坐稳,“进京赶考”的论调在车厢内回荡余响,然后一些年少青春、中年老成的面孔转过来看他,王耀扭身注视车轮后,土路上扬起浓浓烟尘,最后一个农村基地逐渐远去,大决战相关的记忆却留在心中,他想起三大战役的许多决策从这里南下,地图上被具象化为红色的、势不可挡的箭头,富贵安逸并非必需品,五湖四海都是他血肉中枢,又怎么会厚此薄彼?所以西柏坡,或者离开紫禁城的这些年他竟也不觉得有多委屈,只是多年来国土数次分割,平地高墙林立,许多旧城无法再故地重游,他如身陷泥沼,而今抬起头来故地已改旧换新。

 

他这时终于注意到一些同志投来的目光,科举的兴盛至荒废无非他最有发言权,而类比近代无数苦难于他切肤之痛,同样历历在目,或许今日他们熬过漫漫长征,渡过那黄色的大河至此可长出一口气,但意识体漫长生命里经历的磨难之多,仿佛一场相较更长久的深潜窒息,今日浮出水面的胜利,意味便重得多得多。

 

王耀看到他们肃然起敬的眼神,笑了笑,呼气时并没有白雾,毕竟太阳升起后,下午总是比早晨暖和的。

 

2.

3月24日,车队抵达河北涿县。

 

遵循上司的意思,欢迎仪式没有大张旗鼓地办。全会的消息籍由新华社向全国辐散,傍晚,一些合作共事的同志乘火车从北京赶来,随后电告华北局——一切从简。

事务官说起电报中也提到王耀,他脚步顿住,转过脸正色问道,提到我?怎么提的?

事务官反应过来,就说王耀先生也一同到了,是您平常的称呼。

王耀点点头,现在共和国未立,民国旧称不合时宜,这样写最妥当。

 

见他放心了,事务官笑起来说等消息传到北平,先生许多旧识估计都要来西苑机场等候了。

王耀被这话引出一点怀旧情思,心中升腾起绵软的热意,交握在一起的手心好似暖和起来,他笑着回答,非让他们赶入城式来做什么,人太多就别凑那个热闹了,等进驻了北平,往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。

 

3.

乌泱泱一大队人马凑会议的机会倒是尤为多,甚至多得有些让王耀措手不及,各界代表、学术泰斗和奋斗至今的同志排起长龙,盛情难却,只能马不停蹄地日夜追赶时间,几位朋友吃一顿粗茶淡饭,闲话家常的机会就少了。

王耀是万万不会做艰苦应酬工作的奴隶。事务官刚到北平就被拉去充人手,王耀孤身一人,捉住机会必定会溜出去找人叙旧。

 

“现在正是双方来回试探的时候,您可别成天想着出门遛弯,被人认出来,指不定又请你到哪去,还要劳烦上面来提人。”一位委员会成员靠在车厢椅背上,边闭目养神边对他说,面容疲倦很明显深受其害。

 

王耀挑眉,神色露出隔岸观火似的同情,幸亏对方闭眼见不着,他轻声对司机说慢点开,等到了一条胡同口,车辆熄火停下后委员才蓦然清醒,还没开口,王耀打开门跳下车。

“您说的问题大可放心,说到底我跟着上司一起到的北平,不必被拉去谈,某些事就明了了。”王耀挂着浅笑说道,他关上车门,扬了扬下巴示意司机继续赶路。

 

现在就算这位委员降下车窗喊人也为时已晚,任由未来的共和国先生踱步走远,委员收回向后看的脖子,皱眉拍拍大腿,重新在车内坐好,这时混沌的脑袋总算整理出一丝清明。国家意识体是人民的思想凝聚,他们的选择便是民心的选择,既然入城式上早已见过这位先生,确无必要再多做确认。

 

他点点头,心中逐渐改观,他想起上司说过,有关国事还是民众甚至自身,不妨多多地相信那位先生。

 

4.

下车的地方离他此行目的地不远,王耀穿过胡同口的一条街,找到两扇半开的掉漆木门,偏身闪进这座年迈的四合院,把原先为自己留的门轻轻带上,老旧的门面拖长了吱呀一声,吞进最后沉闷的钝响。

 

王耀不敢让屋里老人家多等,快步走向东厢房,推门时老人坐在报纸堆里,报纸堆顶系好的麻绳被解开,黑白颜色层层叠叠铺满地板,王耀预备的招呼未出口,老人先问,今天也来收些旧报纸?

 

是,王耀眯了眯眼睛回答,对这些年事已高的老者他时常笑得格外明烈,说话声调上扬,音色饱满好似填充了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,仿佛正年轻着,也将一直年轻下去。他被新生的血液和制度再度充气,撑平坎坷的皱纹疤痕,这些时代的遗落者成为他身体里唯一枯萎的部分,总乐见青年人朝气蓬勃。

 

老人是新民报退休的编辑,与罗承烈老先生是旧相识,王耀并未偶遇他早年为国内开化赴汤蹈火,脑海中无数文章也找不出哪一篇出自他的笔下,二十世纪初的文章汇成一条涛声滚滚、好似满腔愤懑的河流,不断高涨又高涨,要将他抬进世界的大洋,记不清具体哪一朵浪花。

 

1948年年中,新民报因反对内战,被迫停刊,此番际遇不过王耀问起何处能收到旧报纸,巷子口的本地人指路,京腔吐字清晰乡音劲道,他说那条胡同往左走一条街,有个独居的老人家,若是他没收到的报纸,你别处问也找不到了。

 

“昨儿给你翻民报几份创刊号,你来看看,”老人家从茶几上摸到老花镜,抬手招招,王耀小心踩进地上报纸间的空隙,蹲到老人的手边,“我放樟木箱子里日子长了,你先随便翻看,怕虫蛀了品相不好。”

 

王耀一听急了,您年纪大了别总搬动大木头箱子,等我来了交给我,我的事小,万一......

老人家缓缓摆手,扶住膝盖站起,估计蹲久了有些眩晕,拍了王耀的后背让他回去看报纸,自己踩着布鞋坐进椅子:“年纪大了不四下活动,可不没多少时间活动了。”

王耀笑了笑颔首,双手抚摸粗糙的纸质,留下些许洇墨的黑色浅痕,发刊词著:“今者中国以千年专制之毒而不解,异族残之,外邦逼之,民族主义、民权主义,殆不可以须臾缓。”忽然将四十年前拖曳来脑海, 那些报纸正如点的一簇火苗,渡的一口气,他路过了它,亦被它抛弃于泥沼。

 

他放下报纸,老人见他没有走的意思:“还想要其他哪一期,别的卫星刊也看吗?”

 

看的,王耀说,低垂眼眸淹没进分明的阴影,好似沉入暗海,开口语调有些踌躇,但我这次来找的恐怕要比民报早。

1840年的文本,不仅限报纸,先生有吗?

 

5.

1840年报刊业尚在襁褓之中,即便有三两孤本流传过一时,如今剩下的大多是对当年情状的只言片语,聊以慰藉,寄托几分沉痛追思。

1840年前王耀经常感到困意席卷而来,四肢被抽干了力气,万千声音在他耳边日夜笙歌,一个亘古不变的炫丽梦境正朝他招手,他闭上眼前突然因为一点本能的警觉吓醒,他想,这会不会是一次过长的安眠,而担心很快被某种无形又蛊惑般的力量劝服,后来他明白这叫国之倾颓,如同国家的兴盛崛起,携万钧雷霆之声势,无可阻挡地摧毁他人,又或无力回天地被摧毁。

 

是日他醒来,国家意识体的脚步蹒跚,他推开那扇封闭太久的窗户,看到窗檐抖落的灰尘,目之所及的天空那样暗沉,他嗅到风雨欲来,乌云似黑鳞一层压着一层,他以为是天罚,然后王耀揉揉意识体独具的慧眼,霎时一个机灵,因为长眠留存的体热像被一盆凉水浇透,冷得他头顶发麻。他多久没有这样看过世界了。

 

不是天罚,不是大雨倾盆。

他望见仿佛万家锅炉开灶,罂粟熟稔的气味呛得鼻子发酸,黑烟缓缓攀升云层,仿佛天空放下一大把漆黑的乌发,他的京城,他的心脏,好似点墨宣纸上,朦朦胧胧湿湿嗒嗒,天地仿佛重归蛋壳中的混沌。他蓦然一阵心悸,好像听到南方谁微弱的呐喊,他探出窗外,寒风吹来他彻底醒了,慌张地追寻声音的来处,却看不穿穿不透这迷雾。来年他才猜到,大抵是林总督在叫他。

 

太迟了。

林总督的双眼不能见那全国冲天而起的烟,丝丝缕缕缠绕进王耀的骨髓皮肉,跟在他身后像条黑黑的尾巴,他有时看得见,有时看不见,都无所谓。无妨这东西绞杀着民族的血性,将会吃空他的内里,他每每思及此愤怒而痛苦,如吊在白绫上的人苟延残喘,感到自己好像正缓慢死去。

 

今日虎门燃烧的鸦片是它最旺盛的一刻,然后它沉寂了,消失了,而王耀再也不需借它提醒睁开眼。

震颤的胸腔满溢恐惧,他提心吊胆,终于看清虎门焚毁的烈焰不过是引线开头的火花,看清真正的风雨欲来,他知道一脚已踏进沼泽,还未知上浮有多么难。

或许一切走到这步田地,十年前,更甚百年前早已给出他示警,他眼盲未见,他的孩子眼盲未见,不管轨道偏离的起始在哪里,而不论如何,今日起往后的史书将笔锋一转,开始向深渊坠去。

他混沌不知浓睡了多久,以后就诞生出多久的梦魇。

 

6.

试图救他的人前赴后继,撞死在无数陈腐的高墙上;抛弃他的人四散奔逃,却因天翻地覆无处可逃,农民从苛税中抬起头,扔下锄头,他听到青岛熄灭的枪炮声,又见书生鲜红的横幅和鲜红的胸膛,他仰首以为到头了,足够了,却仍然没有一丝曙光透进。

王耀花了很久学会在长夜中捕捉那些希望的火苗,他逐渐习惯头悬利剑的恐惧,黄埔声名显赫时他撞见伊万,对方笑容依然和煦,新学校?他问。

而王耀厌恶了言语上的绕弯,他说现在认输未免太早。

伊万上扬嘴角,那么欢迎你加入世界。但如果你觉得这样就算赢,也想得太容易,胜负有来往,是你说过的,对吗?没有人能一开始就找对道路,不过我总是欢迎你和我走同一条的。

 

他的孩子最初热血沸腾,不会求教他这类问题,只有等到广厦将倾前才好似自问一般问他,我到底有没有做错。他们刹那变回赤脚迷茫的稚子,其实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抓住那簇火苗,可硬着头皮走到如今,愿景无一是能拯救他的结局。

 

王耀无法回答。没有一帆风顺的险途,他们在树根底部深挖,无论输赢都扎在这个大国的土壤里,供养千千万万口百姓,不同的仅仅是有的人死了,却化作养分,为后人铺路。

四合院里老人和他一句一句梳理,他猛地发现他很久没再如此回首往事,然后太阳逐渐升高,他们都想起今日也特别,这些天需要在日历上标注的日期实在是多,老人最后问,以后路还长着,指不定还有比以前更难的处境,你怕不怕?

 

当然怕的,王耀回答,但不再是怕到无所作为了,还是说人生本就是一个被按下水,反抗来浮出水面的过程。哪怕反复再多几次,虽然害怕,但好歹有了自信,毕竟我们被孩子们擎举着向前。

王耀说完,抱起报纸准备出门。

“与其说我们,不如说独你一个,”老人笑了笑,从椅子里站起来送他出门,“人民擎举你,你领着我们,都要一块朝前迈。”

听到这话王耀站定在门栏前,目光似乎要在老人身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。我年轻时还算有点见闻,遇见您倒是没有想过的,老人补充说道,在推开的木门前迟缓地鞠躬。

王耀相对着,深深弯下腰去。

 

7.

10月1日下午三点,许多农民踩掉了鞋子涌向天安门,头顶几架飞机翱翔,装载实弹警惕着,北平电台向全世界发出公告,王耀紧张得颤抖,他站在城楼上俯视,有老兵沧桑的面孔,有挥舞的双手。

 

五年仅仅是统一口径稳住阵脚的内战消耗,百年才是整场屈辱血污落幕的时长。十九世纪溜去一半,硝烟自虎门扩散笼罩他,时而浓如乌云蔽日,时而淡若水雾纱帐,好像他挥挥手便能拨云见日,但始终没有。

 

直到今日他站在天安门城楼,十月的秋风扑面而来,用力冲刷他骨骼中淤积的烟尘,鸦片焚烧的最后一点残秽也被排出体外,只剩下一个扼住他喉咙的称呼,刻进国土跳动的心脏,提醒他那场引出一切的战争,和它之后的百来年。

 

秋意正浓,许因高处不胜寒意,漆黑的中山装摇晃衣摆,他微微颤抖,闭上眼,深深吸入浮出泥沼后第一口干爽的空气。

 

这些年他耳边的声音也像这烟雾,曾说任由他自取灭亡,也曾善意为他指一条道路,随后信誓旦旦,最终半路消散。他并不比他的人民多出多少智慧,看得更清楚明白,唯独能见证自己的一次次新生,撞上南墙后一次次死亡,每个时段的自己能活多久,王耀从未预见过。

 

而在千百次希望与失望交替后,这一次,他想要不顾一切地相信这个崭新的自己,他有预感,此后,他会活得比百年间数个政权更久远,更强大。

 

他祈愿着,和台下33万军民共同祈愿着。

 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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